精密對話式人工智能平台的迅速崛起無疑重塑了數位互動，在資訊檢索、內容生成和自動化溝通方面提供了前所未有的能力。像 ChatGPT 及其同類工具已經抓住了全球的想像力，展示了大型語言模型 (LLMs) 模仿人類對話和執行複雜任務的力量。然而，這股技術浪潮並未獲得普遍讚譽。相反，越來越多的國家正在豎立壁壘，對這些強大的 AI 系統實施徹底禁止或嚴格監管。這種反彈源於一個複雜的擔憂網絡，交織著對個人隱私的焦慮、假訊息武器化的潛力、對國家安全的威脅，以及維持政治和意識形態控制的渴望。理解這些限制背後的多樣動機，對於掌握不斷演變的全球 AI 治理格局至關重要。世界各國首都今日所做的決定，將顯著塑造 AI 開發和部署的軌跡，創造出一個反映根深蒂固國家優先事項和恐懼的、充滿補丁的可及性與控制格局。
義大利的立場：隱私要務觸發暫時中止
義大利成為西方世界中一個引人注目的、率先對主要生成式 AI 平台採取限制措施的國家，此舉引發了廣泛關注。2023 年 3 月，義大利數據保護局，即 Garante per la protezione dei dati personali (簡稱 Garante)，下令在其境內暫停 OpenAI 的 ChatGPT 服務。這項決定並非基於抽象的恐懼，而是針對具體指控，即其未能遵守歐洲聯盟《通用數據保護條例》(GDPR) 中嚴格的數據隱私法規。
Garante 提出了幾個關鍵點：
- 缺乏數據收集的合法基礎： 一個主要擔憂是 OpenAI 據稱為了訓練支撐 ChatGPT 的算法而收集了大量的個人數據。義大利當局質疑這種大規模收集和處理的法律正當性，特別是使用者是否按照 GDPR 的要求給予了知情同意。圍繞所使用的具體數據集和所採用方法的不透明性加劇了這些擔憂。
- 年齡驗證機制不足： Garante 強調缺乏健全的系統來防止未成年人使用該服務。鑑於 ChatGPT 能夠生成幾乎任何主題的內容，人們非常擔心未成年使用者可能接觸到不適當或有害的材料。GDPR 對處理兒童數據有嚴格限制，未能實施有效的年齡門檻被視為嚴重違規。
- 資訊準確性與假訊息潛力： 雖然不是禁令的主要法律依據，但該機構也指出 AI 聊天機器人可能提供關於個人的不準確資訊，可能導致聲譽損害或謠言傳播。
OpenAI 積極回應以滿足 Garante 的要求。該公司努力提高其數據處理實踐的透明度，向使用者提供更清晰的關於其資訊如何被使用的解釋。關鍵的是，它在註冊時實施了更顯著的年齡驗證措施，並引入了工具，讓歐洲使用者對其數據有更大的控制權，包括選擇退出讓其互動用於模型訓練的選項。在進行了這些旨在使服務更符合 GDPR 原則的調整後，禁令大約一個月後被解除。義大利的暫時封鎖有力地提醒了全球科技公司，在歐洲的監管環境中航行，特別是涉及數據隱私時，需要對合規性給予細緻的關注。它突顯了歐盟內部數據保護機構執行法規並要求即使是最大的全球技術參與者承擔責任的權力，為其他面臨類似擔憂的國家樹立了潛在的先例。
中國的圍牆花園：嚴格監管下培育本土AI
中國對待對話式 AI 的方式與其長期以來維持對境內資訊流嚴格控制的策略緊密相連。該國在一個被稱為’防火長城’ (Great Firewall) 的精密互聯網審查系統下運作，該系統阻止了對許多外國網站和線上服務的訪問。因此，像 ChatGPT 這樣全球流行的 AI 聊天機器人在中國大陸迅速變得無法訪問，並不令人意外。
其理由超越了簡單的審查；它反映了一個多方面的政府策略：
- 防止未經批准的資訊和異議： 主要驅動力是政府擔心，不受控制的、基於全球互聯網龐大數據集訓練的 AI 模型，可能會傳播與中國共產黨官方敘事相矛盾的資訊或觀點。人們深切擔憂這類工具可能被用來組織異議、傳播’有害’意識形態，或繞過國家審查機制，從而破壞社會穩定和政治控制。
- 打擊假訊息（國家定義）： 雖然西方國家擔心 AI 生成假訊息，但北京的擔憂集中在它認為具有政治敏感性或破壞穩定性的資訊上。在政府監管之外運作的 AI 被視為此類內容的不可預測載體。
- 促進技術主權： 中國懷有成為人工智能全球領導者的雄心。封鎖外國 AI 服務為國內替代品創造了一個受保護的市場。這一策略鼓勵本土 AI 龍頭企業的成長，確保這一關鍵技術的發展和部署符合國家利益和監管框架。像百度的 Ernie Bot、阿里巴巴和騰訊等公司正在積極開發針對中國市場並符合政府指令的 LLMs。
- 數據安全： 將 AI 發展保持在國內也符合中國日益嚴格的數據安全法，這些法律管理數據的跨境傳輸，並要求關鍵資訊基礎設施營運商在本地儲存數據。依賴國內 AI 減少了對可能將中國使用者數據傳輸到國外的外國平台的依賴。
因此，中國的’禁令’與其說是拒絕 AI 技術本身，不如說是確保其發展和應用在國家控制的生態系統內進行。目標是利用 AI 的經濟和技術效益，同時減輕與不受限制地訪問外國平台相關的政治和社會風險。這種方法培育了一個獨特的 AI 格局，其中創新受到鼓勵，但僅限於國家設定的明確界限內。
俄羅斯的數位鐵幕：國家安全與資訊控制
俄羅斯對外國對話式 AI 的立場反映了其更廣泛的地緣政治定位以及對國家安全和技術主權日益加深的關注，尤其是在與西方國家關係緊張加劇的背景下。雖然不總是像義大利的臨時措施那樣以明確、廣泛宣傳的禁令形式出現，但對像 ChatGPT 這樣的平台的訪問一直受到限制或不可靠，並且政府積極推動國內替代方案。
俄羅斯限制措施背後的關鍵動機包括：
- 國家安全擔憂： 俄羅斯政府對外國技術平台，特別是那些來自被視為對手的國家的平台，抱有嚴重的不信任。人們明顯擔心，在國外開發的精密 AI 聊天機器人可能被用於針對俄羅斯利益的間諜活動、情報收集或網絡戰行動。這些工具可能訪問敏感資訊或被外國行為者操縱的潛力是一個主要的安全擔憂。
- 打擊外國影響力和’資訊戰’： 莫斯科將資訊控制視為國家安全的關鍵要素。外國 AI 聊天機器人被視為西方宣傳、’假新聞’或旨在破壞俄羅斯國內政治局勢或操縱公眾輿論的敘事的潛在渠道。限制訪問是對抗感知到的資訊戰攻勢的防禦措施。
- 推動國內技術： 與中國類似，俄羅斯正在推行’數位主權’戰略，旨在減少對外國技術的依賴。這涉及大量投資於開發各個技術領域的本土替代品，包括 AI。常被稱為’俄羅斯的 Google’ 的 Yandex 已經開發了自己的 AI 助手 Alice (Alisa) 和其他大型語言模型。推廣這些國內平台確保了更大的政府監督，並使 AI 發展與國家戰略目標保持一致。
- 監管控制： 通過限制外國 AI 並偏好國內選項，俄羅斯政府可以更容易地實施自己的關於內容審核、數據儲存（通常要求數據在俄羅斯境內本地化）以及與國家安全機構合作的法規。國內公司通常比其外國同行更容易受到政府壓力和法律要求的影響。
因此，俄羅斯對外國 AI 的限制是其在數位領域主張控制權的更大模式的一部分，其驅動因素是安全焦慮、政治目標以及培育一個能夠抵禦外部壓力和影響的自力更生技術部門的願望。這種環境有利於國家批准或與國家有關聯的技術提供商，為尋求在該國運營的國際 AI 平台製造了挑戰。
伊朗的謹慎態度：防範外部意識形態
伊朗對包括對話式聊天機器人在內的人工智能的監管，深受其獨特的政治體系及其與西方國家常處於敵對關係的影響。政府對互聯網接入和內容保持嚴格控制，將不受監管的技術視為對其權威和文化價值的潛在威脅。
對外國 AI 聊天機器人的限制源於幾個相互關聯的因素：
- 防止西方影響和’文化入侵’： 伊朗領導層深切擔憂外國技術可能成為西方文化和政治意識形態的傳播渠道，他們認為這會破壞伊斯蘭價值觀和伊斯蘭共和國的原則。不受限制地訪問基於全球數據訓練的 AI 聊天機器人，被視為將公民，特別是年輕人，暴露於潛在’顛覆性’或’非伊斯蘭’思想和觀點的風險。
- 繞過國家審查： 精密的 AI 工具可能為使用者提供繞過伊朗國家採用的廣泛互聯網過濾和審查機制的方法。通過 AI 自由訪問資訊或生成內容的能力，可能挑戰政府對資訊景觀的控制。
- 維持政治穩定： 與中國和俄羅斯類似，伊朗將不受控制的資訊流視為社會動盪或政治反對的潛在催化劑。AI 聊天機器人具有生成有說服力文本和進行對話的能力，被視為可能被用來組織抗議或傳播反政府情緒的工具。
- 推廣國家認可的替代方案： 雖然可能不如中國或俄羅斯先進，但伊朗有興趣開發或認可符合國家法規和意識形態要求的 AI 技術。只允許經批准的 AI 模型，確保技術在政府設定的界限內運作，並且不違反伊朗法律或文化規範。
伊朗的做法以對外國技術對其內部事務和意識形態框架潛在影響的根深蒂固的懷疑為特徵。對 AI 聊天機器人的監管，與其說是關於數據隱私等技術問題（儘管這些問題可能存在），不如說是為了維護政治控制、堅持特定的文化和宗教價值觀，以及使民眾免受國家認為不受歡迎的外部影響。訪問權限可能僅限於那些可以被監控和控制的 AI 系統，以確保它們不會挑戰既定秩序。
北韓的絕對壁壘：資訊孤立主義延伸至AI
北韓可以說是在國家控制資訊和技術方面最極端的例子，其對人工智能，特別是全球可訪問的聊天機器人的立場，反映了這一現實。該國在資訊封鎖下運作，絕大多數人口的互聯網接入受到嚴重限制。接入通常僅限於一小部分經過嚴格審查的精英，即使如此，也常常局限於國家控制的內部網 (Kwangmyong)。
在這種背景下，禁止外國 AI 聊天機器人的概念幾乎是多餘的，因為普通公民使用它們所需的基礎設施和接入根本不存在。然而，其基本原則是清晰且絕對的：
- 完全資訊控制： 北韓政權的主要目標是維持對其公民接收資訊的絕對控制。任何可能引入外部資訊、觀點或溝通渠道的技術，都被視為對政權穩定及其個人崇拜的生存威脅。基於全球數據訓練並能夠提供未經過濾資訊的外國 AI 聊天機器人，代表了這種控制的對立面。
- 防止接觸外部世界： 政府積極阻止其民眾了解北韓以外的世界，特別是關於南韓和西方國家的生活。AI 聊天機器人可以輕易提供此類資訊，可能破壞國家宣傳並引發不滿。
- 維持意識形態純潔性： 該政權強制嚴格遵守其主體思想 (Juche ideology)。充滿多元全球觀點的外國 AI 被視為可能挑戰國家敘事和權威的意識形態污染載體。
- 安全擔憂： 除了資訊控制，對於外國 AI 被用於間諜活動或促進可能威脅政權的通信，也存在深遠的安全擔憂。
與其他可能監管、限制或選擇性禁止 AI 的國家不同，北韓的做法是近乎完全排斥，這是其更廣泛的極端孤立主義政策的一部分。雖然國家可能正在內部探索用於特定、受控應用（例如軍事、監控）的 AI，但允許廣泛訪問外國對話式 AI 平台的想法，從根本上與該政權的性質不相容。它代表了全球範圍內最嚴格的一端，在那裡，不受控制資訊的感知風險遠遠超過開放獲取此類技術的任何潛在好處。
未竟的敘事：監管、創新與AI前沿
義大利、中國、俄羅斯、伊朗和北韓等國家採取的不同行動表明，全球對對話式 AI 的反應遠非一致。每個國家的做法都是其政治體系、文化價值觀、經濟雄心和感知到的國家安全威脅的獨特反映。義大利基於歐盟數據隱私法的臨時禁令，突顯了民主社會中既定法律框架所擁有的監管權力。中國和俄羅斯展示了一種模式，即技術進步被積極追求，但嚴格限制在國家控制的參數內，優先考慮穩定、資訊控制以及培育受外國競爭保護的國內產業。伊朗的重點則尖銳地放在意識形態的維護和防範感知的外部干預上。北韓代表了極端終點，資訊孤立主義決定了對此類技術近乎完全的封鎖。
這些不同的反應突顯了 AI 革命核心的一個根本性張力：在促進創新與減輕潛在風險之間微妙且常常充滿爭議的平衡。世界各國政府都在努力解決深刻的問題：
- 如何負責任地利用 AI 的經濟和社會效益？
- 在大規模數據收集的時代，需要哪些保障措施來保護個人隱私？
- 如何在不扼殺自由表達的情況下，對抗 AI 生成的假訊息和虛假資訊的傳播？
- AI 在國家安全中應扮演什麼角色，相關風險應如何管理？
- 嚴格的法規是否會無意中扼殺它們試圖引導的創新，可能導致國家在關鍵的技術競賽中落後？
隨著 AI 模型變得日益複雜並融入生活的各個方面，這些問題只會變得更加緊迫。我們很可能正目睹著為人工智能制定全球規範和國家法規的漫長而複雜過程的開端。當前充滿補丁的禁令和限制可能會演變成更細緻的監管框架，或許涉及基於風險的評估、強制性透明度要求或國際合作努力。反之，地緣政治的碎片化和不同的國家優先事項可能導致全球 AI 格局日益巴爾幹化。前方的道路仍然不確定，但各國政府今天就對話式 AI 所做的決定，正在為人類與其日益智能的創造物之間的未來關係奠定基礎。圍繞 AI 治理的對話不僅僅是一場技術或法律辯論；它是一場關於權力、控制、社會價值觀以及數位時代資訊未來的對話。